走进大凉山,去欧文惹的老家看一看
2022/10/8 来源:不详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怎么样 https://m-mip.39.net/baidianfeng/mipso_5154118.html
北京时间3月30日,木里火灾两周年,西昌火灾一周年的日子,我乘坐的航班于上午9时30分许落地西昌青山机场。西昌,乃是凉山彝族自治州首府所在地,以西昌卫星发射中心闻名遐迩,而“凉山”二字,却几乎可以与贫穷划等号。这一次凉山之行,我带去了前段时间杨侃平台为欧文惹(绰号,本名“的的十一拿”)募集的元善款,以及杨侃读者们对他的真挚祝福。
欧文惹家在美姑县的一个小山村里,从青山机场过去,要走多公里山路,从地图上看去,这段路曲里拐弯,令人望而生畏。来接我的凉山黑鹰队组织者阿木没有车——而我想当然地以为他肯定有车——他的车早已变卖充作办赛经费,结果就是,他、他的朋友古日和我,我们三人在机场外面面相觑。太阳很毒,再加上心里焦躁,我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汗珠。
阿木建议:可以先打车到西昌市区,然后乘“黑车”到昭觉县,再换乘一次“黑车”就可以到欧文惹家了。当地公共交通不发达,“黑车”在远距离客运中扮演了重要角色。看起来,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,但我对“黑车”的不信任,还是迫使我再想想办法。
正一筹莫展之际,我突然想到了此前曾帮助过欧文惹的农夫山泉工作人员诸林杰,或许他可以通过当地的销售网络想想办法?很快,他那边的回复就给过来了:川藏大区攀西办事处客户经理胡孝平可以驾车载我们前往,他是西昌当地人,又常年在下面的县市跑销路,对那一带的路况、民风熟悉得很。
吃过午饭,我们三人在西昌市区与胡孝平会合了。他建议尽早出发,天擦黑之前回来,因为山路狭窄,只有双向两车道,入夜后车速变慢,容易堵车,短短几公里堵上几十分钟也是常有的事。事不宜迟,中午12时许,我们的车开上新落成的外环路,迅速驶离市区,进入了大凉山的腹地。
时值三四月之交,空气燥热,森林草原防火工作进入关键时期。今年,凉山州吸取往年的教训,提出了“临战状态”的概念,其下辖的冕宁县甚至推出了“最严格防火令”,打火机、火柴等火源每人限购一个,且需实名购买,“原则上以旧换新。”道路两旁,山野之中,走几百米就能见到一个防火宣传牌,上面写着“野外用火关五天,造成火灾判五年”之类的标语,进山的必经之处都有专人值守……足见当地上上下下“打好翻身仗”的决心。
言归正传。我们走的这条公路,是从西昌市区到“东五县”——美姑、昭觉、金阳、布拖、雷波——的唯一通道,由此也造就了它的繁忙,载人载货的车辆络绎不绝。
胡孝平娴熟地避让着对向来车,顺滑地驶过一个个U型弯,超越一辆辆蜗牛般缓行的大型车辆,点按刹车、油门的节奏恰到好处。车子在连绵的大山里急升、急降,一座座大山被我们甩在身后,一座座大山又呈现在我们眼前,山的那边,依然是山。海拔高度从最初的0米来到米上下,为了缓解耳朵时不时产生的闷胀感,我只能大口大口地咽着唾沫。
山路上走得慢,车速始终很难超过60公里/小时,“如果是双向四车道就好了。”我说。不过,胡孝平告诉我,现在的路况已经比前几年好多了,“之前的路更窄,坑坑洼洼的,而且没有护栏。”目前,凉山州还没有通高铁,若想缩短去各个县区的时间,只能寄望于高速公路。
“经过我们这里的第二条高速,宜攀高速,正在建设。”胡孝平对当地交通建设如数家珍,他目光灼灼地说道,“以后就是高速连着高速,把凉山所有的县市连接起来!”从他的眼神里,我似乎看到了一张四通八达的高速网,正将人员和物资,源源不断地送往这个被高速路网“遗忘”了的地方。
而凉山州目前唯一一条建成通车的高速公路,正是创造了多项世界之最的“天梯高速”——雅西高速。资料显示,这条高速工程难度之大、技术含量之高堪称世界罕见。
路上,我问阿木:“这山里有没有鹰啊?”他很笃定地回答我:“有!我的老家甘洛县就有很多。”可是那一路上,我并没有见到鹰。后来,或许是太累,阿木和古日在后排睡着了,发出轻微的鼾声。
那几天,山里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“雾气”中,但那并不是雾,因为我感受不到一丝空气中的潮湿,只看到太阳正在炙烤着大地。
车子一路前行,路旁的景致发生变化,山体褪去了红土的质感,转而变得怪石嶙峋、陡峭异常——有些石头仿佛就悬在车子的正上方。除了这个,我还注意到,当地人有席地而坐的习惯,在屋前铺(有的不铺)一个垫子,就那样坐在上面聊天或做活。我想,很多人身上的脏污或许就是这么来的。
总之,这是一个跟北京完全异质的地方,无论地理环境还是风土人情,皆是如此。我一路看,一路感慨,大约3小时后,我们终于离欧文惹就读的小学咫尺之遥了。从一个窄坡下去,穿过令人作呕的动物粪便的气味,经过几个建筑工地,我们终于来到了小学门口。看起来,这里似乎是村里的经济和社交中心,不仅聚集了好几家商店,还有许多人席地而坐,正望着陌生的我们
这是一座精致的小学,看起来建成不久,砖红色的墙体上,写着汉彝双语的标语。楼上教室里正在齐声高唱彝族歌曲,楼下空地上,一位体育老师正组织学生打篮球,砰砰乓乓的声音回荡在三面围拢的教育楼之间。有一个男孩,非常熟练地做了两个胯下运球,我很惊喜,拿着相机对着他们一顿拍。有个孩子一直盯着我的相机看,只是眯眼笑着,并不说话,我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。
我们在欧文惹班级的门口见到了他,他怀里抱着一颗掉色、褪皮的旧篮球,看起来比去年10月来北京时高了一点,也瘦了一点,脖子上有厚厚的老泥,校服黑一块黄一块的,衬里是带着凉山黑鹰队标志的T恤。我问他:“你还记得我吗?”他想了想,笑着摇了摇头,并不说话——他跟阿木话更多一些,用彝语扯东扯西的。
车子再次穿过令人作呕的动物粪便的味道,从窄坡上去,五分钟后,我们到欧文惹家了。那座我在照片、视频里看过不下十遍的小屋,就这样突然呈现在我的面前。他的外公马黑曲日老人和外婆迎了上来,把我们让进屋内,很自然地蹲在了立柱旁边。
我扫视了一下这间小屋,没有任何家具和家电,真正的家徒四壁。屋里光线很暗,即便是开了灯,也无法看清屋子深处的情景。屋子中间有一堆灰烬,旁边是一些垃圾,马黑曲日老人看到我在注视这些垃圾,站起来用苕帚把它们聚拢成堆,又蹲下了。阿木告诉我,当地人习惯在屋内烤火,边烤火,边熏制挂着的腊肉——不过欧文惹家平时根本不舍得吃,这些垃圾不扔,是用来烧的。所以,我大概知道这间房子的墙体为什么是黑色的了。
两位老人仍旧是蹲着,入乡随俗,我也蹲下与他们说话。依靠着阿木的翻译,马黑曲日老人了解了我的来意,他沟壑一般的脸上开始有了复杂的表情,他笑了起来,双眼也似乎变得晶莹剔透。当我把厚厚的一沓钱递过去的时候,老人站起身来,用双手挨个去握我们四个人的胳膊,嘴里一再说着:“阿果吉阿果。”彝语,意为“太厉害了,太感谢了”。
此时,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来看热闹的村民,这里的年轻人数量,比我想象的要多,欧文惹21岁的舅舅就在里边。他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,性格也有点内向,基本不靠近我们,只是不远不近地旁观。
元清点无误,我伏在墙上写了个简单的收条,请马黑曲日老人写下自己的名字。他生涩地写了两笔,似乎忘记了接下来的笔画,用了好长时间,才把“马黑曲日”四个字添上去。
任务完成。我终于可以仔细地观察一下欧文惹的居住环境了。阿木告诉我,房子左手边靠墙的地方,本应该有两张床,因为雨季漏雨漏得厉害,老两口就搬到旁边的一间房里住了,欧文惹和舅舅现在则住在坡上的一栋小房子里,建设这栋房子的时候,政府出了3万块钱。
这间房子同样简陋,屋顶和墙体之间有很大的缝隙,但它终于不再是纯黑的,而是有了一些色彩,也有了一些现代感,在这里,我看到了电饭煲、手机支架、运动服。同样我还看到,角落里堆放着的大约几百斤土豆,大多数已经发芽,有的甚至长出了条状的茎。我大惑不解地问道:“为什么要存放变质的土豆?”没想到,同行的人全都十分肯定地告诉我:“可以吃。”
在跟马黑曲日老人的闲谈中,我了解到,大概十年前,欧文惹的妈妈离开了家,从此音讯全无,欧文惹成了事实上的孤儿。老两口靠着五亩薄田和政府救济,把欧文惹抚养长大。在这样一个生存资源匮乏的家庭里,能做到这一点,其实颇为不易。毕竟,欧文惹还有一个舅舅呢。
更加令我震惊的是,马黑曲日老人的实际年龄“只有”59岁——原本,他的体貌特征让我无比确信,他起码70岁打底。后来我又在欧文惹家门前见到一个背孩子的妇女,孩子很小,看起来也就1岁多,母子俩都是一样的浓眉大眼,她今年28岁,但看起来像40岁的。我感觉,这里的人,普遍比实际年龄苍老10岁。
欧文惹性格内向,学习成绩很差,但只要给他一颗篮球,他就进入了另一个维度。在那个维度里,他自信满满,收放自如,宛如掌控一切的人。我之前看过他一个三分绝杀的视频,大心脏,巨星范儿。篮球,是最有可能改变他命运的东西,而且也正在改变着他的命运。
前段时间,在吴悠的帮助下,阿木曾经带欧文惹到一支CBA季后赛球队的青年队试训,对方表示:“如果小学毕业的时候身高还能再长,就要他。”不管这是不是一种婉拒,但起码,让欧文惹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。阿木曾经和欧文惹聊过,确信他特别渴望过那种终日与篮球为伴的生活。
两万多元善款,或许能帮助正在长身体的欧文惹改善营养,也或许能暂时改变他们一家的处境,但不是长远之计。归根结底,欧文惹还是要走出去,接受专业系统的篮球训练,哪怕打不出来,只要走出去,就有很大概率会拔除世代传递的“穷根”。走不出去,很可能还是要被“穷根”捆住。但对于一个没钱没背景,又绝非天赋异禀的孩子来说,走出去,谈何容易?
告别欧文惹一家,我们踏上了归程,后视镜里,欧文惹仍然抱着他那颗破旧的篮球。这里离“悬崖村”不远,只有十几公里,村民们现在已经开始从事旅游业,赚游客们的钱。只可惜我们时间有限,不能前去参观。
中途,胡孝平把车开到一处观景台,说那里可以远眺著名的邛海和泸山,我揭开相机的镜头盖,快步下车,却发现,“雾气”遮挡了远处的一切,只能勉强看到一点点轮廓。无奈,只能“悻悻而归”。我们很幸运,没有遇上堵车,在天擦黑之前,回到了西昌市区。透过“雾气”,夕阳正呈现出异样的色彩。
深夜,当我仔细审视白天拍摄的照片时,却发现了当时未曾发现的细节:欧文惹小学楼下那群拿着篮球的孩子,有的竟然身着NBA球星的球衣,我像寻找彩蛋一样把照片放大,挨个去看,至少看到两件欧文、一件科比。
再加上欧文惹家门上掘金队的贴画,我开始确信一点:北京离这里很远,但篮球,离这里很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