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炉煮茶寻石奇遇钱江晚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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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金毅/文孙虹/供图

西昌的朋友，对家乡特产南红玛瑙，青睐有加，无论男女，身上往往带着一两件这种饰品，哪怕是系于钥匙串上，也是做工精致，时常掏出来把玩。若扯起话头，更来了兴致，有道不完的溢美之词，说不尽的带传奇色彩的故事，且能就其品质与特性，娓娓道出个子午卯酉来。

他们建议我，去南红市场逛逛，保准长见识。

南红火爆起来，也就是这十来年的事，玉石界的后起之秀。

南红玛瑙无大石，多为掌心之物，却因红得温润，红得炫烂，红得养眼，为许多人着迷，称“文玩”，据说戴在身上，还有祛病强身的功效，言之凿凿。喜石者，又岂止是收藏界人士，在北上广，常见有商贾白领、有钱玩主，手里盘着，手腕上着，脖子上挂着，车子里的反光镜上垂着。奇货可居，趋之若鹜，南红价格一路突飞猛进。

大凉山地善，长的土豆好吃，长得如土豆般模样的石头好玩，个别海拔比较高的山坡，出产这种玛瑙，主要集中在美姑县和昭觉县。但买卖却在西昌，大凉山的首府，又是旅游胜地，交通便利，人气旺盛，商贸发达，顺理成章地成为南红原石、成品的集散地。

朋友说得有理，就像到了新疆不尝羊肉、到了云南不品菌子，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来过，网络名言叫“路过不能错过”。我难得来西昌疗养，正好看看南红究竟有何神奇之处；如果遇有心仪的，可作当地特产，买一些当纪念品送朋友，比送土豆风雅。

市场坐落在景区里，离邛海只有一箭之遥，距离我所居住的疗养院，步行也不过十来分钟。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介绍南红的专题片，有点印象，于是，在路上搜肠刮肚，给妻子“普及”南红知识：这种玛瑙在火山喷发中形成，我国古代称“赤玉”，出土的战国贵族的墓葬中，就有这种宝石串饰；南红玛瑙数量很少，也不像和田玉、翡翠那般家喻户晓、身价百倍，受到认知的也大多是云南保山的玛瑙；上世纪90年代，凉山农民还把它当作闹心的石头蛋，因石质坚硬，翻地时会硌坏锄头，不受农民待见，往往将其当垃圾扔到田边地角；直到有一天，偶然被喜好收藏石头的外地人发现，大量收购并炒作，尤其是风靡了天生对各种饰品一往情深的广大妇女界同仁，使之成为“疯狂的石头”；农民如梦初醒，原来这些“垃圾”，比锄头贵重多了！有些农民，手里挖土豆的锄头改挖石头，南红价格像翻着跟斗飚升。

一如“藏在深山无人识，一朝得用天下闻”；又如“旧时王谢堂前燕，飞入寻常百姓家。”

我的南红玛瑙知识，仅限于这点皮毛，真要让我鉴赏一块实物，与大凉山当年不识货的农民一样，既看不出品质高低，也辨不清真伪，更不知道市场价格。之所以不懂装懂，浅入浅出地向妻子卖力介绍南红，是因为银子在她手里，需要智取：我买时，别抠门！

市场分三等。低等的是露天地摊，地上铺块布便是一个摊位，流动性比较强，见到收税员就撤退，像游击队一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。在几排架起来的水泥板上经营的，是固定摊位，摊主大多为中老年妇女，面前摆满了红彤彤的手串、镯子、雕件，以及玛瑙原石。只要你的脚步一停下来，或者表情略有风吹草动，她们会立即抓住机会，向你推销。只是与我一样光看不买的人居多，可她们似乎永不气馁。

我不敢买地摊上的东西，因为这些珠珠串串，找不出一丁点瑕疵，完美得十分可疑；价格更是便宜得动人心弦，可太便宜反倒会让人怀疑其中有诈。我谨记着西昌朋友的谆谆教导：南红市场的水深得很，作假技术炉火纯青，染色的、注胶的、粉压的……反正要小心上当。我收起捡漏的心态，保持高度的警惕性，铁公鸡般从摊主们失望的眼神前走过。

档次中等的市场在售货大厅，有门有顶，不怕刮风下雨，摊位是专业的柜台，每一家租用一小块地盘，物品的展示和摆放都讲究，顾客挑选起来比较方便。可能是疫情导致“城门失火，殃及池鱼”，来西昌旅游的人减少，上千平米的市场里，顾客没有摊主多，显得冷清寥落，有的摊位干脆用布把物品盖了起来，暂时歇业。我们的装束，以及东张西望的神态，一看就是外地游人，进门的时候，吸引了很多目光，热情而友善。可能是同情心作崇，这让我顿生花钱的冲动，希望自己不要辜负这一片热切的期待，积极为市场繁荣贡献绵薄的力量。

摊主对外地来的顾客，会主动介绍南红特征，甚至教你如何辨别真假，比如怎么看色泽、纹理、结构、肉质，为什么锦红、玫瑰红、火焰红、柿子红、樱桃红、冰飘等受人追捧，哪些东西的产地属于九口、联合、瓦西等乡……就像天下没有一片树叶是相同的，也没有一块南红玛瑙是相同的，里边的知识太丰富了，我的悟性向来一般，抓耳挠腮，如坠云雾。

在鱼龙混杂的市场里，不想被骗，必须心明眼亮。我眼不亮，只能保持心明，任你说得天花乱坠，我自捂紧钱包岿然不动。但在一家摊位前，我觉得再没有理由一毛不拔了。

摊主是个少妇，领着一个五六岁的漂亮小女孩，她热情招呼我，随便看，随便挑，然后照顾女儿去了，显然女儿比买卖更重要。我走得有点累了，看了那么多东西，没有入眼的一瓜半枣，坐在摊位前的小板凳上，只想歇一歇，顺便也欣赏一下她的物品。突然，一块火柴盒大小的玛瑙挂件让我眼睛一亮，玉质紧实细密，呈火焰红，再仔细察看，顶端赫然出现一条神龙，龙嘴微张，龙须飞扬，龙身盘绕，尤其是龙的一双眼睛精光四射，活龙活现，神采奕奕，画家都难以描绘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一条飞龙来，真是自然造化，精妙异常。美中不足的是，玉石的下方，却出现了一条粗大的白色条纹，这是玛瑙特有的色带，破坏了整体的美感。正在为此遗憾，突然脑袋一激灵，这不是《易经》里的“见龙在田”吗？“见龙在田，利见大人”，难得的吉卦。一条色带，本以为多余，现在却真像是围田的阡陌，精巧异常，真是“踏破铁鞋无觅处，得来全不费工夫”，我不由得暗自大喜。

我询价，少妇的报价正常，仅夸肉质饱满，颜色纯正，挂在胸前会很好看。这让我心里明白，她并没有看出上面的龙形，否则早开出了天价。我不动声色地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，指出这条色带太难看，一块好好的石头让它埋汰了，是一道硬伤，要打五折。少妇对我的看法表示认同，认为打六折已是最低价。我如再砍价，就是睁着眼睛把宝贝当白菜，做人不能如此不厚道，于心何忍，便痛快成交。

这大概便是寻宝的乐趣，欣喜来自于发现，发现了人所未曾发现，有淘尽黄沙始见金的几分得意。再有，如果自己没有读过《易经》，也会与这块独一无二的天生宝石失之交臂。多读点书总归有好处，知识往往能擦亮一个人的眼睛，也算回报吧。

妙趣天成的象形石，极其稀少，千里挑一，也可能万里挑一，宝中之宝，可遇而不可求。又逛了几个摊位，一支“蜡烛”入眼，烛火如豆，光晕一圈圈地散开，应了那句“烛光虽小，却有自己的光辉”的名言，收进囊中。还有几枚勉强有点意思，可摊主长着一双慧眼，图案已被辨认出来了，价格高得离谱。想想自己囊中羞涩，“请示报告”等手续比较繁琐，也就罢了。

最高档的市场，自然是南红专卖店。陈列在橱窗里的南红，都高端大气上档次。我们转了几家店铺，看到不少精品，特别是一些巧雕，利用原料特点，以独具匠心的设计，恰到好处地点石成金；加上精雕细刻，妙刀生花，作品美不可言，颇显民间南红艺术家的构思与创作功力，可谓极品。可标价让我咋舌不已，不是我辈靠工资吃饭的人所能承受的！

我比较喜欢一家名叫“别样红”的店铺，名字起得别致而又巧妙，店内悬挂着几幅书法作品，字不算一流，倒也朴实雄健；陈设亦很雅致，有茶台与花草，角落里还摆着一张古筝，店主姓唐，来自成都，有着川蜀女子的清秀，可能抚弦弄琴是她的业余爱好。这一切，与其他店铺相比，少了浓重的商业味，让人觉得自己是参观者，而不是购买者，这种感觉十分难得。

我一眼看中了进门橱窗里的一匹“马”，不是雕刻的马，也不是象形的马，而是石头上自然呈现出活脱脱的一个“马”字，字迹清晰，笔划刚健，结构奇隽，居然有瘦金体的风骨。大自然真是神奇，火山这位书画大师，蘸万丈火焰，写下一个“马”字，藏在地下，到今天得见天日，让远道而来的我一见钟情。

无论如何我都要买下来。与店主一交流，开价并非我想象的高，这让我多少松了口气，如果碰到个漫天要价的主，即使是一匹“宝马”，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，也只能忍痛割爱。

我依然打五折，店主善良，看我确实喜欢，六折成交。

我和妻子都属马，冥冥之中觉得，这匹马已等了我亿万年。

兜里装着一条龙、一匹马、一枝烛，我如获至宝，意趣盎然。不由感慨，在芸芸大千世界里，与一些美好事物的意外遇见，哪怕是一块小小的石头，都可成为装饰在自己生命里的风景。只要有心，人便可以在不经意时，捡到意想不到的小小的欢愉与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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